冰室里温度骤降,四处都被霜雪覆盖,脚下的地面都是整块的昆仑寒冰玉,真如冰块般晶莹剔透,墙壁上镶满了眼珠般大小的夜明珠,在夜晚散发出月光般柔和的荧光,给这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暗室增添了一丝光彩。
这里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四季如冬,冰天雪地,一片乱琼碎玉好似人间仙境。
在冰室中央,有一个用冰雕成的桂花树,在冰树旁又有一个玉台,玉台之上平躺着一个冰雪般的人。
宁入宸披着银狐大裘,哈了一口气,端坐在玉台旁边的石凳上,握着尚贞被他捂得温暖的手,头也没抬地问向来人:“找到江凌远了么?”
那人低沉着嗓音道:“找到了。”
宁入宸眉宇之间突然迸发出一股杀气,令男子一惊,不禁问道:“宁太后那边”
宁入宸用手指温柔地拂去凝结在尚贞眉间的霜粒,可声音却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漠:“留他们母子二人还有用处。”
男子没有答话,宁入宸又命道:“带江凌远去戏凤阁等我。”
“是。”男子抱拳退去。
宁入宸盯着尚贞看了看,在心中算了算时辰,喂下解药已经一盏茶的时间,可这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却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只觉得这冰室中寒气愈来愈盛,不得不又裹紧了温暖的大裘,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在他脑中生根发芽,他有些恐惧地探了探尚贞的鼻息。
尚贞微弱的鼻息带着丝丝体内的暖气扑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宁入宸终于安心,露出浅浅的笑。
“阿贞”他轻吻气息将断将续的尚贞的手心,宛如手中捧着的是一碗冰雪,片刻便会消融。
江凌远给他这药乃是江湖一处隐秘门派的秘方,能令活人假死七日。而解毒的药丸也是只掌握在掌门手中,从不外传,若七日之后不服下解药,那人便浑身溃烂而死。只因江家世代为医,他父亲年轻时行走江湖,救死扶伤无数,恰巧赶上江湖纷争,救下此派掌门一命,得了这一颗金贵的毒药和解药。被宁入宸得知后,设下此计。
宁入宸又把了把尚贞的脉象,待他气息平稳之后,将他从玉台上抱起。
此解药需求的环境颇为严苛,先是须在极寒环境用雪水化开药丸,给中毒之人服下,一盏茶过后,待假死之人气脉顺通时,把他泡在温泉之中,用内功催动体内血脉循环,这才能死而复生。因此,一般江湖之人在寒冬之时找不到温泉,有温泉时又没有寒凉之地,就算服下解药也难以活命。
而丞相府是这除皇宫外天下第一富贵之地,开凿一处冰鉴石室和一处清池并非难事。
他抱着尚贞走出冰室,冰室之上是一处豪华厅堂,大堂中央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巨大池子,这池水是引自府外山林间的一处温泉,泉水流到此处温度刚好。
他已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地,只有朱红的纱帐随风摆动,静谧无声,说不出的旖旎暧昧。
宁入宸脱下裘衣,在温泉中将尚贞的衣衫一层层褪下,他有些急切又有些紧张,而尚贞仍紧闭着双眼,未曾醒来。
宁入宸把他剥光之后,让他靠着自己坐在池中,泉水正巧没过尚贞的胸口。水中倒影映出帝王清丽无双的容颜,又被落下的花瓣击碎。
宁入宸把他散乱的头发拨到前面,露出光洁的后背,肌肤胜雪,因尚贞常年熏着西域上供的香料之故,此时身上还能嗅到寡淡的体香,他在梦中见过的无数画面猛然涌入脑海中,下身挺立,可此时并非是想那些不堪之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以内力催动尚贞血液流动。
何况宁入宸也绝非趁人之危之人,他如果要,就要尚贞清醒的时候,让他看着自己的脸,让他知道掌控自己的人是他宁入宸。
他伸出手,手指沿着男人结构分明的脊背的中线逐渐往下动,这暧昧的动作又让那些淫糜的画面又不受控制地侵入他的脑中,他索性闭眼,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将双手掌心贴在尚贞后背中心处,专心运功。
只待尚贞醒来,不再是皇帝,他也不再是尚贞的臣子,他无需伫立在群臣中央,只能远远地望向那雍容华贵之人,牵扯出丝丝的眷恋。
他不是一个疯癫之人,他只是讨厌世上有他不能掌控的事物。
宁入宸永生不能忘记,尚贞跪在雨中时的神色,那倾盆大雨就像是他的内心细小的伤口。
那天,他听闻尚贞在雨中跪着请命,不顾父母劝阻,连夜潜入宫中为他撑伞遮雨,尚贞见到他后却痛苦地哀求他:“只求宁公子上奏,请父皇收回成命。”
宁入宸凝固在伞下,雨越下越大,成千上万雨珠砸在他的油纸伞上,像是有千钧重,他险些握不住伞柄。
近处,雨水从伞面上坠下连成丝线,远处房顶上地面上腾起如烟如云的白色水雾,刹那间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劈裂黑色的天空,照亮了尚贞惨无血色的脸,紧接着震耳的雷声从天际传来,似神明的怒吼令人惊惧。
“我宁入宸,有何处比不上楚宴?”惊雷响过,宁
入宸不解地俯视着尚贞,再也隐藏不住心中的委屈,脱口而出。
“我有何处比不上楚宴?”宁入宸再问一遍。
尚贞也不再闪躲他锋利的视线,回:“宁公子举世无双,尚贞知道世上还有公子这般的人物,已不枉此生。”
“尚贞生于皇室,只怕这一生都囚禁在这青瓦红墙之中。而公子生性风流,本不应是朝堂中人。”
尚贞又道:“尚贞既心意已明,不想再耽误宁公子一片赤诚。公子若不肯请奏,就请回府,若被宫中侍卫发现,这可是砍头的罪过。”
宁入宸将伞一扔,大雨片刻间便打透了他墨蓝色的衣衫,他蹲下身,单膝着地,终于与尚贞平视。尚贞近距离被他盯着,眼神兵荒马乱,像一只逃避老鹰追捕的野兔。
“那你为何要将你贴身的长命锁赐予我?”
“若是赐给楚宴,难免偏心。”
“我不信。你骗我。”
“只是一个长命锁而已,我都不放在心上,公子又何必放在心上?”
公子又何必放在心上,公子又何必放在心上,公子又何必放在心上
宁入宸一个心神不定,身前的尚贞“哇”地呕出一口污血,染红了胸口那片水面。他连忙收手,把尚贞的头靠在肩膀上,一手迅速地掐住了尚贞的手腕,查探脉搏。
脉象比方才还要平稳,想必是这几日窝在胸腔的血块被宁入宸以内力催化,终于吐了出来。
可是,为什么他运功也有半个时辰,怀中人却仍未醒转?
宁入宸察觉有些不对,一把将尚贞从池中捞起,上了岸后,简单地给尚贞披上了干净的素衣,不顾自己浑身湿透,也来不及穿鞋,把尚贞抱回了房中。
韩黎从未见过宁入宸如此狼狈的样子,光着脚,衣衫不整地闯进房内。尽管他已在房中恭候多时,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公子出了什么事?”他上前想给宁入宸搭把手,却被男子生硬地躲开,他见着公子怀中那人,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还没醒?”
只见宁入宸将尚贞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脸上阴云密布,身旁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整个人散发出极度危险的气息。
韩黎不敢再说话,只在旁边打了盆热水,端过来给宁入宸清洗脚上的灰尘。
宁入宸浑浊的眼中暗藏杀机,他紧紧皱着刀裁般的浓眉,平时那股文质彬彬的气质被一扫而空。
“江凌远在戏凤阁?”宁入宸的口中像是含着一块冰,语气阴冷,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问话,却让韩黎不寒而栗。
“是。按照公子吩咐,青城一直在看着他。”
宁入宸目不转睛地盯着陷入无尽沉睡的尚贞,狠厉道:“把他带过来。”
这里是宁入宸私宅里最不起眼的一片花园,江凌远坐在戏凤阁的凉亭里,望着远处的假山,眼中浸染了无限的酸楚。
他端起手中的茶杯,将茶水泼在地上:“嫣儿,今日大仇得报,你开心吗?”回应他的只有风吹梧桐飒飒的声响,叶影斑驳落在他脸上,阴晴不定。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凌远也不等他走近,自己起身,听见来人道:“宁相请江太医过去。”
虽然表面上是请,可看着韩黎的架势却是不去不行。
江凌远早知有这么一天,也等待着这一天,等待着见到宁入宸面对无法醒来的爱人束手无策的绝望的表情。
如今那狗皇帝不过是个活死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凌远刚进门,便听见坐在床头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燥紫色华服的男人沉着嗓子问道:“我已按你说得去做,未有丝毫差错,为何他至今未曾醒来?”
江凌远泰然自若,笑道:“他一辈子都不会醒了。”
宁入宸猛地看向他,眼神如刀刃,好像立刻就能将他的脑袋割下来般锋利:“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宁入宸,你千算万算可曾也想过有今天?”江凌远虽放声大笑,而目光却比宁入宸还要毒辣。
“他明明还活着,为何不会醒?”
“是,他活着,却不如死了。他现在就是个活死人,对外界毫无感觉,却偏偏吊着一口气。”
宁入宸从床上弹起,盛怒不可直视,那股子幽怨的杀气,尽管江凌远毅然赴死,却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你竟敢骗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江凌远见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依旧狂笑不止。
宁入宸虽然极怒,可此时却不能发作,他的软肋被人牢牢地握在手心里,那是他唯一的希望,尽管他已在心中将江凌远千刀万剐,可表面却不能轻举妄动。
“把解药给我。我便饶你不死。”
江凌远止住笑声,轻蔑地冷笑:“什么解药,这毒是我自己随便调制的,根本没有什么解药。”
“江凌远!”眨眼间,泛白的天空中寒光闪动,三尺青锋已抵住他的喉结。
“阿贞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这么
对他?”宁入宸虽狠毒了他,心中却充满疑惑。
江凌远一听这话,瞬间收敛了所有笑意,恨恨道:“无怨无仇?夺人所爱不是怨?杀人所爱不是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