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并不只是因为那人而已,是他极端的控制欲,对权利的渴望使他疯魔。他最讨厌被他人左右,也不能容忍有他想要的东西无法拥有。
昨夜那几个俊秀的小生无论哪个,姿色都顶得上尚贞了,可尽管如此都不能让他真正尽兴。
只有那人,唯有那人,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令王孙公子叹无缘。可他偏要让这块无暇美玉遭泥陷,折了他一身风骨,看他辗转承欢,委曲求全。
他想看一看那些愚忠的大臣们若知道他们誓死效忠的皇帝也不过要在他身下承欢,他们的脸色该有多有趣!
此时身在宫墙之中读着古书的尚贞也不会想到,年少懵懂之时被他亲手掐断的情愫,在经年累月的沉淀之后已经变得如此怨念扭曲。昔日他也曾憧憬过的天才少年,也如他父皇所料般背叛了他,与他背道而驰。
宁入宸面对已经和昔年判若两人的秦岂倒没显得很诧异,站起身与他平视,将案桌上一封信函递给他。
秦岂一眼就瞧出那信封上“皇上亲启”的笔迹出自谁手,心神一颤,但仍不紧不慢地拆开信件。
这是一封替他求情的信,但内容只是将如今的局势有条有理地平铺直叙出来,言辞之间不近人情。
当所有人都希望他死的时候,只有他希望他能活下来,但却仅仅为了巩固他弟弟的皇位罢了。
秦岂一边冷笑一边将信撕个粉碎,旁边的韩黎见此怒道:“你做什么?你疯了!这是大将军替你求情的信!你竟敢!”
宁入宸沉默地看他的动作,眼前的男人的眼神已经陷入彻底的疯狂,与他置气就好比对棉花打拳,又有何用?
“你们宁家人全都是骗子!都是骗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怜我居然认贼作父!把害我全家之人当做我的恩人!”秦岂看着碎落一地的纸片,就好像他支离破碎的童年。
若不是他不听指挥,执意攻打燕京,燕京城主在自戕之前告诉他,当年诬陷他父亲之人并不是他,而是宁枫,他只怕一辈子都被宁家欺骗,操控于股掌之中。
“大哥他并不知此事。”宁入宸的话仿佛符咒一般暂时降伏住了秦岂内心的妖魔。
秦岂怒目而视,眼中的恶毒让宁入宸都有些不寒而栗,他提起宁入霖本就是试探,但不料男人更加怨恨地说:“我曾视他如命,他若知晓还欺我瞒我,我便亲手杀了他!”
“看来不是你所为。”宁入宸有些失望的叹气。
秦岂反而因他此话愣住,“你什么意思?”
“大将军遇刺负伤,现在生死未定。就在你归京前一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报应!这是报应!”秦岂自顾自地大笑,宛如被厉鬼附身。
宁入宸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见他这样无法与之对话,便命韩黎陈珏把他带下去,但被秦岂甩开,突然又无比镇静地说道:“我助你登基称帝,已然报答宁家对我的养育之恩可灭门之仇你宁入宸拿什么来还?”
宁入宸有些恼了,忍气不发道:“你如今是戴罪之身,朕不杀你就已是大赦,你还想如何?”
“我要一份免罪诏书,一千两的银票,放我离京。”
秦岂死死盯着宁入宸,似乎在逼迫着这个皇帝做决定。一旁的韩黎和陈珏虽觉得秦岂得寸进尺,但这两家之间的恩怨十分复杂,并不是他们两个小侍卫能够多嘴的。
“好。”
秦岂没想
到宁入宸竟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了。
宁入宸随手便抽出一张上等的雪白云纹纸,手腕微动,很快就拟好了一封诏书,又拿出那块十分沉重的和田御玺,狠狠地在左下角压了一下。
秦岂接过诏书,仔细阅读了一遍。他年幼之时因罪臣之子的身份颠沛流离,在十二岁时被宁枫收为养子与宁家子女一同长大,他深知宁入宸此人的脾气秉性,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但是防着他些总不会错。
十几年来,他一直为宁家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脏事,他为了保住宁氏王朝征战沙场,因仇恨屠城遭世人唾骂,却不想宁家才是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如今报仇雪恨已是空谈,他只想远离纷争,摆脱宁入宸的控制,为他自己而活。
可他唯独有一件事没有对宁入宸说,也不能说。
“银票待你出城时,自然有人交付于你。”
宁入宸把对这个男人最后的话说完,便不再看他。
秦岂转身就走,也无人敢拦他,刚走到门口他突然驻足,用十足的内力发声,以便隔着重重帘帐的皇帝能把他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告诉宁入霖,从今日起,我与他恩断义绝再无瓜葛。日后如若相见,也只当陌路人,相忘于江湖。”
也不管皇帝做何反应,秦岂大步走出勤政殿,身影很快,如风一般消散在层层宫宇之间。
韩黎也听见了男人临走时说的话,刚想说些什么,宁入宸却屏退他和陈珏,只一人坐在案台前深思。
韩黎也不敢多问,毕竟宁入宸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得透呢?
“青城。”随着宁入宸的声音一同出现在暖房中的还有那熟悉的墨色身影,男子脸上仍带着沉默的孤独,眉眼犹如刀刻般锋利。
“逆贼秦岂身为罪臣之子、戴罪之身,本应戴罪立功,却薄恩寡义,屠燕京城,草菅人命,胁迫天子于殿上,现叛逃离京,若寻其踪迹,杀无赦。”
青城接了命令,却不像往常那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空气中,只是站在那里,不动。
“这次你亲自去你应该知道为何朕派你去吧?”
此话一毕,青城才像一只乌黑的燕子一般飞快地离开了勤政殿,只留袅袅薰香在殿内飘散。
青城走后,从宁入宸身后有九尺高的翡翠镂金屏风后走出一个穿着素色棉袍的男子,抖开一件雪狐大裘给宁入宸披上。
宁入宸顺势握住他的手,笑道:“你的手比朕凉怎么不多穿些衣裳呢?”
尚贞抽回手,走到案前捡起地上的折子,重新摆放整齐。
“手凉不碍事,最怕是心凉了。”尚贞不经意间看到那折子里的内容,方才二人的对话他也躲在屏风后从头听到尾。
听了尚贞的话,宁入宸的笑意渐淡,却没反驳。说话的人称心,那他说什么就都是称心的。
“万一他真的一去不返,岂不是枉费了皇上一番心思了?”
宁入宸深深地望了站在他身侧轻声细语地同他讲话的尚贞,都不用他解释,他便能猜到他心中的谋划。
“他不会的。若他临走时不说那番话倒还好,说了那话,他必定是要去寻王兄的。”宁入宸重新拉过他温凉的双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捂暖他的手指。
尚贞是个明白人,转而又问道:“那将军遇刺一事,是假的?”
“真的。”宁入宸很少会这样将心中所想坦白倾诉他人,哪怕是面对曾经的尚贞,因彼此猜忌,总是说半句藏半句,有时就连说出口的那几句也是半真半假的。但眼前的人却是一张白纸,让他可以无所顾忌,这是上天怜他相思多年的恩赐。
“只是受了些皮肉伤。”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青城折腾一趟,连那重兵把守的大营刺客都能潜入,这皇宫岂不是更加危险,现下青城一走,谁来保护皇上?”
宁入宸见尚贞替他紧张起来,心中十分欢喜,没想到,他左说右问,最想说的却是这句。
“有韩黎和陈珏在,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差错。”宁入宸起身将裘衣回披在尚贞身上,挽住他的手。
经过两月有余的相处,尚贞不再像最初那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反而敢说些让他扫兴的话,宁入宸觉得这是好事,若尚贞百依百顺,那在他心里他不过是个皇帝,而此时他知道尚贞心中是有他宁入宸的。
“皇上心中有数,我便放心了。”
尚贞本应待在白鹭台,但因昨天长公主宁入霜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外甥入宫探望太后,宁入宸心情大好便设了晚宴,吃了几杯酒后,一定要让尚贞来勤政殿伺候。
韩黎只好让尚贞打扮成太监模样由他偷偷地带进皇宫里。
如今尚贞穿的衣裳便是宁入宸的旧衣,倒也没不合身,只是尚贞毕竟初愈不久,身材瘦削了些,显得衣袍空荡荡的。
“头还疼么?”宁入宸半搂着他,握着他的手缓缓向屏风后的寝阁走去,语气甚是小心,好像语气重一点儿怀
中这玉人就碎了。
尚贞摇摇头怕宁入宸担心,最近他睡得极不安稳,总是梦见奇奇怪怪的事,但梦的最终永远是他不断在冰冷的湖水里下沉、窒息、归于沉寂。
每次清晨醒来都感到身心疲惫,就宛如经历了一场生死。能缓解这种焦虑的只有宁入宸,待在他身边的时候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安心。
可昨日的情形又不相同,平日里若察觉他已有些疲倦,宁入宸便会适可而止,可昨天他几乎被折腾了一宿,他不敢在皇帝兴头上反抗,只好辛苦自己。
这一辛苦,清晨醒来时就好像拨动了脑中的一根弦,耳鸣不止,好多人在他的脑颅之中大声吵闹,令他头痛欲裂,苦不堪言。
其中最清晰的声音便是一个稚嫩少儿,不断哭喊着:“皇兄!皇兄!”
刹那间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什么,可下一秒却如鲠在喉,大脑一片空白。
宁入宸刚穿戴好衣袍,转身便看见尚贞打翻了茶盏,手背被烫红一块,表情痛苦不堪。他急忙上前扶住尚贞,迫切地问道:“阿贞,你怎么了”
尚贞被他唤回了神智,又见宁入宸神色紧张地盯着他的手背看,突然有些感动道:“方才忽得有些头痛,现下已然无碍了。”
宁入宸一听此话便知敷衍,为了让他宽心的,心中的不安油然而生。
尚贞见宁入宸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铜镜上又映出自己苍白疲倦的脸,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便会错了意,道:“我只是不想让月归担心”
宁入宸盯着他看了许久,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竟蕴藏着一丝恐惧,昨夜还浓情蜜意的深情君王突然幽幽地对他说:“这几日你便待在朕身边,不许乱走。”
龙袍男人说完之后又觉得语气有些不妥,重新展露笑颜:“你身子才刚好些,都怪昨晚朕一时上头,对你太过粗鲁了。”
之后,尚贞被他扶到软榻之上休息,直到被秦岂的说话声吵醒,他才起来,不过这次他没有做梦。